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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家们都干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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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6/13 Share

《哲学家们都干了些什么》是一本讲述哲学史的书,语言相当通俗幽默,作者是想要最生趣易懂的方式讲述哲学的历史和理论。本篇笔记以作者讲述哲学史上的大事件为标志来展开。

宗教与哲学。哲学起源于古希腊,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伴随着这些名字的是哲学的上古辉煌。当哲学经历了古希腊和古罗马前期的发展,它遇到另一股难以共存的强大势力——宗教。宗教和哲学是存在本质上的矛盾的,宗教要求信仰,哲学要求怀疑。当宗教非常强大时——中世纪欧洲的基督教——所有学科理论都要为宗教服务,哲学也不例外。

基督教在传播初期,就利用了大量的哲学思想来完善自身理论,甚至使徒保罗本身就拥有非常深厚的哲学功底,将哲学的思维应用到传教中,撰写了大量神学文章,这些后来被称为《保罗书信》,是《新约》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哲学史上这被称为「教父哲学」。然而,这种依附在宗教下的哲学,始终只能是工具和宣传的幌子。到了基督教当道的时代,所有和教义不符的哲学著作成批地被销毁,即便这时的哲学已经具有很浓重的基督教色彩,也难逃魔爪,雅典的柏拉图学院被关闭,希腊哲学家被驱逐,希腊哲学在欧洲几乎失传。大批哲学家逃难到罗马帝国边界,最后反倒通过阿拉伯学者和伊斯兰文明保存下来,并随着阿拉伯帝国的扩张,重返欧洲。

希腊哲学最后得以保存也是经历了非常曲折的一条路:首先,是希腊哲学家被基督徒驱逐,来到叙利亚。在这里,希腊著作从拉丁文被翻译成叙利亚文。然后是“百年翻译运动”,阿拉伯学者把希腊著作从叙利亚文翻译成了阿拉伯文。然后希腊哲学到了西班牙,其中有的神父不懂阿拉伯文,就请人把希腊著作从阿拉伯文译为西班牙文,他再从西班牙文译成拉丁文。所以那时的希腊著作是从最早的拉丁文翻译成叙利亚文,再翻译成阿拉伯文,再到西班牙文,再到拉丁文。

经院哲学家。哲学在外面绕了一圈之后,终于回到了欧洲。基督教的神学家们,为了维护自己教派的观点,又用哲学武装起了自己,他们意识到希腊哲学的价值,千方百计地从东方获取希腊文献。到1260年,亚里士多德的著作成为了每个教会学校的必修课。此时的哲学被称为「经院哲学」。

「经院哲学」的最重要目标就是证明:上帝是存在的。举其中一例:

世上万事万物都要有另一个事物作为它的原因。那么必然有存在一个最初的原因,这个原因就是上帝。

这个证明(在当时)的精彩之处在于:它完全靠推理,而不是神学逻辑来证明上帝的存在。这样摆脱了仅仅无条件要你相信教义的粗浅说辞。但是显然,这个证明是有漏洞的。既然万事万物都有一个存在的原因,那么上帝存在的原因是什么?如果上帝的存在还要有自己的原因,如果上帝的存在还要依赖另一个事物,那么上帝就不是基督教所说的「全知全能」;如果上帝的存在不需要原因,那么「世上万事万物都要有另一个事物作为它的原因」就不成立。大量的经院哲学都经不起这种反驳。

经院哲学家想用哲学去证明宗教的想法是好的,为的是让宗教也能符合理性的思考。但是用哲学证明宗教,本身就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怀疑是总教的核心精神,而宗教的本质是要求人们无条件地相信。当神学家试图证明上帝存在时,不也就意味着上帝有可能不存在吗?按照基督教的教义,教徒不能质疑上帝的存在,那么可以说,当神学家把哲学引入到神学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开始背离自己的信仰了。

造纸术与宗教改革。中世纪罗马教会对人们思想的绝对控制,建立在他们垄断了经文教义的传播媒介,拥有对教义的绝对解释权。古登堡改良的造纸术,让原先被教会垄断的经文和教义也能被普通百姓阅读到,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将对经文的解释权从教会手里剥离出来,大大削弱了教会的权威和力量。思辨和理性主义的崛起,终于让哲学走出了宗教的阴影,开始真正的发展。

我思故我在。讲理性主义之前,不得不先提笛卡尔。这句话原本是用来回答一个难住了很多哲学家的问题:明明知道我所生活的、所感受的这个世界无比真实,但是,到底怎么能严格地去证明它是真实的呢?笛卡尔的回答是:不管我再怎么怀疑这个世界是否真实,「我怀疑」这件事是确定的,它肯定存在吧?那么,只要有了怀疑的念头,就说明「我」肯定是存在的——“我”要是不存在就不会有这些念头了。这句话包含了一层意思:意识的存在。以此为基础,笛卡尔开始建立的「理性主义」哲学流派,让哲学摆脱了稚嫩期,进入健壮发展期。

这句话虽然很有名,但是经常被误读。有的人以为,这话的意思是“我存在是因为我思考”,更有人引申为“人生意义就是去思考,不思考人就无所谓存在不存在了”。这些解释都是错的。

「我思」和「我在」不是因果关系,而是推理演绎的关系。即:从前者为真可以推导出后者为真。也就是从「我思」为真,可以推导出「我在」为真。而不是说「我不思」的时候就「我不在」了,在不在我们不知道。

理性主义。笛卡尔从欧式几何的推导中受到启发,将其应用自己的哲学体系中:以一些不言自明的公设为前提,以推理和演绎的方式来推导出整个哲学世界来。往后这种以公设为前提,以数学逻辑推导为证明手段的哲学派被称为「理性主义」。

形而上学。「形而上学」这个词英文是metaphysics。在古希腊,亚里士多德是个百科全书式的学者,他写过很多的著作,从哲学到物理学,涉及了很多学科。但是那个时候没有现代学术界「哲学」「物理学」这样的分科。对于这些著作该怎么分类、命名呢?

一个叫安德罗尼柯的人想了一个好办法。他用「研究有形体的事物」和「研究没有形体的事物」,把亚里士多德的著作分成了两大类。前一类著作编在一起,起名叫《物理学》。后一类作品,也就是亚里士多德的哲学作品,也编在一起,放在《物理学》的后面。当时没有合适的名字称呼,就给起了一个名叫metaphysics,意思是「物理学之后」。

安德罗尼柯起这个metaphysics的原本目的,应该是他没有现成的词汇可用,于是就说这部分著作是「编排在《物理学》之后的内容」。但这个词的含义也可以引申成「物理学之后的学问」。也就是说,形而上学研究的是那些高于物理学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学问。这就是“形而上学”这个词最早的来历。

「形而上学」的中文译名也很棒,称得上是中文翻译史上最棒的译名之一。典出《易经》:「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易经》的这句话很精彩,也很好理解。「形」,就是有外形、可以触摸、可以感知的东西。「道」,就是「道理」的「道」,指的是「道理」「概念」这些抽象的东西。老子说「大道无形」,就是这个意思。「器」是「器具」,就是指「东西」「物质」。《易经》的这句话,和安德罗尼柯的思路是一模一样的。《易经》的「道」,对应的就是安德罗尼柯的metaphysics。《易经》的「器」,对应的就是安德罗尼柯的「物理学」。

日本哲学家井上哲次郎先生在看到metaphysics这个词后,联想到《易经》,把metaphysics翻译成了「形而上学」。

二元论。从笛卡尔对「意识」的理解上可以发展出:世界分成两个部分,一个是我们自己的心灵,一个是心灵之外的部分。心灵一个元,外界一个元,一共二元。这两个元是相互独立的、平等的,虽然可以互相影响,但谁也不能完全决定另一个。这可以说哲学史上第一个非常有影响力的结论。因为世界分成了二元了,那这二元之间如何联系的,就成了大问题。往后的数百年,无数哲学家都在「精神世界如何才能真实反正客观世界」上花费了大量的功夫,却也难以得到令人满意的答案。

反对二元论的学派中就有我们熟悉的唯物主义,说世界的本质是物质的,我们的精神世界不过是大脑生理活动的结果。换句话说,精神是从物质中产生的。这种观点就叫作物质一元论。当然,相应的也有唯心主义的一元论,认为世界的本质是精神的,外面的世界不过是我自己心灵的产物罢了。

唯我论。笛卡尔从怀疑一切到确信「我在」的论证都是令人信服的,但是他往后的工作都不太可信。假设我们只停留在「我在」的阶段,我们只能确认我自己存在,外界的一切存在不存在我不知道,这就叫「唯我论」。这是怀疑主义经常得出的一个结论。虽然看起来荒谬,但很难被完全驳斥。我们永远都可以怀疑自己生活的世界是一篇幻觉,就跟《盗梦空间》一样,但我们甚至没有判别是否在梦中的「陀螺」。

经验主义。这里的「经验主义」不是指日常生活的「教条主义」的意思,而是指在科学归纳法中,最重要的是实验数据,是观测结果,它们是科学理论的基础和证据,这些东西可以用一个词来统称:经验。以英国科学家洛克为代表的,推崇这种归纳法思想的科学家派为成为「经验主义」。

理论名称 理性主义 经验主义
代表人物 数学派哲学家 科学派哲学家
研究方法 演绎法 归纳法
优点 严谨 产生新的知识
缺点 不产生新的知识,公设未必可靠 结论不能保证绝对正确,永远有出错可能

机械论。牛顿发现万有引力定律,给哲学界带来的极大的震动。万有引力定律如此优雅简洁,又如此普世通用地解释小到一块石头、大到一颗星球,乃至整个宇宙的运动规律。再庞大的世界,也敌不过几个数学公式。由此让有些人相信包括人类意识在内的整个世界都可以用物理学来解释。这就是「机械论」。辩证唯物主义是学校里教过的,机械论就是除掉了辩证法之后的唯物主义,也可以叫作「机械唯物主义」。

机械论虽然可以条理清晰地解释这个世界,但是按照机械论的说法,人类不过是这个世界中可有可无的一件事物而已,和桌子板凳、花鸟鱼虫没有本质的区别。我们的意识不过是一系列物质作用的结果,随时可以消失,毫无永存的希望,更谈不上还有什么人生意义。就像世间的其他事物一样,存在就存在了,消失就消失了。这很容易推导出虚无主义和享乐主义。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当我们从机械论再往左走时(更激进的方向),会触及到哲学光谱上最可怕的极端理论之一。

决定论。既然世间万物都可以用物理规律来解释,那么每一个事件之间必然要遵循严格的因果关系。如果人的意识是完全由物质决定的,那肯定也得服从严格的物理定律。那么,整个世界该如何发展,该走向何处,都是由自然定律决定好了的。就像人们根据力学可以预测星辰位置一样,人们也可以根据自然规律来预测未来所有的事件。

一个支持决定论的证据是,在20世纪之前,人们认为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随机数。我们在生活中可以靠掷骰子获得随机数。但如果以物理学的观点看,骰子最终的点数是被骰子的形状、密度、摇晃它时的手劲等等一系列客观原因决定的,骰子的运动也得严格遵守物理规律。只要我们知道之前任何一瞬间的全部的物理数据,我们就可以计算出骰子最终的点数。普通人以为骰子是随机的,只不过是因为所有数据的计算量太大,超过了人类的能力而已。

同样的道理,我们今天摇500万大奖的抽奖设备,无论再怎么设计,最终落下的是哪一个数字小球,也要被物理定律严格决定。只不过人们会把各个小球的质量、形状做得尽可能一样,以至于摇奖时间的一点点改变或者一丁点儿细微的震动,都可能改变最后的结果。使得影响最终结果的因素多到人类很难计算的地步,才能导致出所谓的随机效果。

其实计算机里也不存在真正的随机数。计算机生成的所谓随机数,实际上是取一个现成的数字(比如系统时间),经过一系列固定公式计算出来的。

刘慈欣以决定论的思想为基础,创作了短片小说《镜子》。在小说里主人公就有这么一台用超级计算能力的机器,只要输入初始参数,能从大爆炸开始模拟整条地球的时间线。经过多次尝试之后,主人公终于得到了能模拟出当前地球时间线的初始参数,从此过去、现在、未来都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一切从那几个初始参数开始就决定好了。

休谟的质疑。休谟是英国人,也是经验主义者。他对于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关于「何事为真实存在」的争论给出的回答是:我们根本不知道。休谟认为,经验就是人的感觉印象,我感觉到了什么就是什么,至于这种感觉是真是假,我们无从知晓。

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就算我们怀疑一切事物,「我」这个概念是怎么也怀疑不掉的。换句话说,「我」的概念可以超越一切事物。「我」到底是什么呢?你心里肯定产生了很多念头,或许是自己的名字,或许是自己的身体,或许是过去的一段记忆。不管是什么,这些念头都属于感官经验,都是由耳朵、眼睛等感官来感受到的。你试试能不能不依靠任何感官经验来形容「我」是什么?形容不出来了,是吧?因此休谟认为,所谓的「我」,不过是一堆经验片段的集合而已,并没有一个独立于经验的、实在的「我」存在。

那有什么是切实可信的?休谟认为有两种:

  • 第一种是不依赖于经验的知识。比如几何学,它自身是不矛盾的,完全符合逻辑规则,而且不依赖经验存在。在现实世界中观察不到任何严格的三角形,但是我们仍旧有三角形这个概念。三角形不依赖外物存在。
  • 第二种是我们自己感受到的经验,摸到什么、看到什么,这些都是可信的。

因此他很彪悍地说:

我们去图书馆随便拿起一本书,问这些书中包含着数和量的抽象推论吗?包含着关于实在事实和存在的任何经验的推论吗?如果都没有,就可以烧掉,因为里面只有诡辩和幻想。

实际上,休谟对知识的界定很靠谱。从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的争论来看,人类仅有两种获得知识的办法,一个是靠演绎推理(而且还没得到新的知识),一个是靠经验。休谟把其中最不靠谱的——理性主义者们的那些公设都给去掉了。剩下的除了经验之外,还留下了纯粹靠演绎推理能成立的知识。

这种界定,对科学来说是个灾难——因为「因果律」不属于这两种知识中的任何一种。我们无法不依靠经验纯从逻辑推导出因果律,所以它不属于第一类知识;同时,我们从经验观察只能得到两件事情是相关的,而得不出因果。一个很有名的例子:

假设农场里有一只鸡,每次一看到农场主来,就被喂食物,那么这只鸡就会以为农场主和给它喂食之间有因果联系。但结果有一天,农场主带来的不是鸡食而是一把猎枪,农夫把鸡杀了。换句话说,鸡通过观察发现,农夫和喂食这两件事总在一起发生,便以为其中有因果关系。但实际上,耗费它毕生时间得到的观察结果,仍旧不能证明这两件事之间有必然联系或者因果关系。

首先,除非能在所有时间跨度上观察两件事情的发生情况,不然就永远可能存在反例;其次,哪怕这能做到前一点,我们还是只能证明两件事情是相关的,而不一定是因果。(「相关不代表因果」是统计学上非常经典的准则)

休谟对「因果律」的质疑,带来了多米诺骨牌式的崩坏效应。首当其冲的就是归纳法,由于归纳法就是以因果律为前提的,如果因果律都不存在,那也就没有「从个别事件推导出普遍规律」这一说了。接着是科学本身就受到质疑,科学研究的前提是承认自然存在普遍规律,但是规律本身就值得怀疑了(永远可能存在反例)。再者哲学也遭殃了,理性主义被驳斥为独断论了(显然那些不言自明的公设在休谟看来根本不可信),经验主义倚重的归纳法也失效了。

休谟有一句名言,说你怎么知道明天的太阳会照样升起。对休谟不屑一顾的人,把这句话当作休谟白日做梦的笑话。而对于被休谟说服了的人,这句话代表的是休谟结论的可怕结果。当然,对抗大神的质疑,自然需要另一位大神登场。

值得一提的是,「黑天鹅理论」就是建立在休谟的怀疑主义上:「所有的天鹅都是白的」有数万只白天鹅作为证明,但推翻它,只要一只黑天鹅就足够了。

康德。哲学史上属于德国的时代要来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康德,面对休谟对因果律的质疑,他提出了自己的理论。首先康德也承认,人类永远都无法认识到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是否真实;其次,人类所感受到的这个世界,是通过心灵加工的,这种加工机制称为「先天认识形式」;再次,世界的真面目,称为「物自体」;最后,「物体自」通过「先天认识形式」加工后得到的东西——也就是我们的认识——称为「表象」。

通俗讲,我们看到的世间万物,都是这个世界的表象,它们的真面目是物自体,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们无从得知。同时,先天认识形式是伴随人类本身存在的,每个人都一样,而且是先天的,无法改变。在康德的世界里,所以知识都要经过心灵的加工才能被人类认识,不是心灵感受经验,而是心灵加工经验,心灵产生了经验,而这种加工方式还是固定的。

就如同我们每个人都是带着有色眼镜在看世界,所以我们看到的世界是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物自体)加上有色眼镜(先天认识形式)得到的结果(表象),而我们永远都看到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但同时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带着同样的有色眼镜,所以我们看到的世界是相同的。

康德认为这个世界是人类永远无法真正认识的,因为我们看到的只是表象,但因为所有人的先天认识形式都相同,所以对同一个东西,我们的感受和经验是相同的,因此我们感觉不到事物是不是真的被扭曲了。

那么因果律呢?康德提出了在先天认识形式里包含了很多处理知识和经验的工具(十二个先天范畴),其中之一就是因果律。因此因果律只存在于先天认识形式里,而我们只拿它研究表象(因果律也只能研究我们感受到的经验)。对于这整个体系,康德有一套非常复杂的证明,这里只举先天认识形式的例子,康德的证明方法是,人不可能从零开始接受学习经验,在接受外部知识之前,一定要有基础,比如空间和时间概念,是人学习一切知识之间必须先具备的先天认识形式。

用一个四维空间的例子解释:我们虽然很聪明,我们虽然有数学家也有计算机,但是我们永远无法从感性上认识四维空间。这就是我们认识的局限,只要我们是人,无论我们用任何办法,都超越不了。四维空间里是什么样子、有什么东西,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我们只能知道的是四维物体投影在三维空间里的「表象」。这不就是康德的世界观吗?

黑格尔的辩证法。黑格尔认为,之前的哲学家都认为存在一个固定「真理」的想法是一个根本性错误。这样静态地、孤立地看待世界是过于幼稚的。要追求绝对的真理,就要先有绝对真是正确的知识作为基础,也就是「认识论」的问题,也就是之前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争得不可开交的问题。但研究「认识论」所用的方法也是知识的一种,好比康德写了一本《纯理性的批判》,讨论理性思维的不可靠,但是他在书里的用的也是理性思维,岂不是应该受到自己的批判。哲学家们的工作情形就好比有一块大石头,叫作「理性」,哲学家们打算去研究这玩意儿了。但哲学家们唯一能用的工具也只能是「理性」。黑格尔之前的哲学家们,用手中的理性工具去钻研面前的理性石头,一番努力之后,面前的理性石头变了模样。最终,哲学家们看着石头,抹抹头上的汗说:「我的工作完成了,我终于发现终极真理了!」但是这帮哲学家们都忘了,眼前的理性石头变样后,他手里的理性工具也随之变样了!所以出现了一代一代哲学不停推翻前人的理论,并且争论不到头的现象。

黑格尔认为,世界本来就是没有绝对真理的,一个判断并不是永远的。传统的逻辑,也就是我们一般人能接受的逻辑,都要遵守「矛盾律」。「矛盾律」的意思是,一件事不能自相矛盾,事物和事物之间也不能互相矛盾。但在黑格尔的辩证法里,界不是容不得矛盾的,而恰恰相反,到处都是矛盾,矛盾就是世界的本质。因为凡是找到一个概念,我们都可以找到和它相反的概念。这很像中国古代的「阴阳说」,阴和阳无处不在,凡事有阴又有阳。阴阳也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而是既有冲突也可和谐共存的。黑格尔认为,矛盾的双方可以共存,但是处在互为差异、甚至互相冲突的动态之中。事物的正题和反题会发生强烈的冲突,这个冲突的结果并不是一方消灭另一方,而是正题和反题最终化为「合题」达到了协调,升华了。

有一个正题就可以找到它的反题,因此新的合题产生之后,它的反题也随之产生,这样就又产生了新的矛盾,又要有新的冲突和升华,再产生新的合题。因此黑格尔认为,事物是不断变化的,这种变化是自发的、抑制不住的。同时,这种变化不是无序的,而是有方向的,这个方向就是较低级的正题和反题不断变成更高级的合题,也就是事物不断在向高级形态变化,变化到最后,就是终极真理,黑格尔称为「绝对精神」。

叔本华和悲观主义。叔本华是黑格尔坚定的反对者,原因很简单,因为叔本华是康德的门徒,而他的哲学理论就来自于对康德的「自物体」的新诠释。他认同康德的形而上学,但是不认为物自体是完全不能认识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自己就是物自体啊。物自体是超越理性,不能用理性知识体验的。但是我们观察自己的时候,可以不靠理性,而是靠非理性的「直觉」。

而且物自体只有一个。

康德的自物体是由多个的,而且和表现出的事物一一对应。比如桌子有一个它对应的物自体,「我」也有一个「我」对应的物自体。因为我们在区别两个事物的时候,离不开空间概念。比如两个东西形状不同,摆放的位置不同,等等。可是物自体不具备空间属性啊,所以我们不可能把物自体区分成一个一个不同的样子。叔本华认为,万物的物自体是统一的,只有一个。这个物自体,叔本华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作「生命意志」。

那么生命意志是个什么东西呢?简单地说,是一股永不停歇的力量。这股力量驱使着万物去运动,去发展。比如人和动物的食欲性欲,比如植物破土而出的欲望。动物没有理性,可是动物生下来就知道觅食、交配、躲避危险,在很多情况下比人的求生能力还要强。动物这么强大的生存能力哪儿来的呢?叔本华认为,这是背后的生命意志驱使的。生命意志的概念比一般的生物欲望还要宽泛,还包括没有生命的事物在内。叔本华认为,宇宙中万事万物背后都有生命意志在驱动。小到磁石相吸,大到星球运行,背后的本质原因都是生命意志。在叔本华看来,生命意志是世界上最本质的东西,是不可抗拒的,是永不停歇的。因为物自体是非理性的,所以生命意志也是非理性的,也就是盲目的。对于人来说,生命意志主要表现在人的生存欲望。中国儒家主张用理性的人伦纲常来克制男女私欲,这在叔本华看来是不可能的。因为他认为人的求生欲望来自于物自体,比理性更本质。举例子说,我们以为自己生活、恋爱、结婚、工作是根据我们的理性选择的。而叔本华认为,真正驱动你的都是种种欲望:生殖的欲望、享乐的欲望、征服的欲望,等等。你以为你在靠理性生活,实际上躲在理性背后的是生命意志,生命意志在驱动你作出种种选择。

理性的危机。叔本华对哲学史的最大价值在于,他的理论暗示了一个重大危机——理性的没落。因为他的悲观主义阐述了非理性的生命意志才是最本质最重要的东西,而且人类的所谓理性,也仅是受到生命意志驱使的产物而已。

尼采。尼采继承了叔本华的形而上学。叔本华说物自体是「生命意志」,尼采给改造成了「权力意志」。尼采把人分成了强者和弱者。强者体现了权力意志,他们的特征是积极向上、勇于进取、勇于牺牲、善于创造。弱者相反,特点是胆小、保守、善妒、虚伪。传统欧洲人相信基督教的普世精神和卢梭的人文主义,两者强调的都是对弱者的关怀,强调人人平等。尼采不同意。他认为,同情弱者没错。但弱者不能以此为理由,去要挟、榨取强者,去拖强者的后腿,这样做是可耻的。打个比方,强者看待弱者,就跟人类看待猿猴一样。猿猴对人类有用吗?如果不关在笼子里而和人类混居,那一定会给人类添乱。强者眼中的弱者也是一样。对弱者不应该光是怜悯,还应该限制他们的能力,免得他们给强者捣乱。尼采认为,基督教道德是典型的奴隶道德,本质是伪善的。基督教鼓励人们变得谦卑,其实就是鼓励人们做弱者。所以尼采大喊「上帝死了!」意思是,他想去掉上帝。如果没了上帝,人们也就不需要无条件地遵守基督教道德了。尼采推崇强者,可是尼采发现,大部分强者都被奴隶道德压抑着,不能摆脱弱者对他们的束缚。

因此,尼采希望「超人」出现。「超人」这个词在尼采的理论里不是指拥有强大权力的人,不是说这人一定要当总统、当将军,而是指能够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能充分发挥自己的创造力,并且能摆脱奴隶道德、不被弱者束缚的强者。超人是尼采对人类的一种理想,在尼采眼里,整个人类历史里也很少有人能成为真正的超人。尼采和叔本华一样,认为这世界是悲观的。但他的解决方法和叔本华不同。尼采的世界观带有强烈的激情,他认为叔本华的禁欲是胆小者的逃避行为。他觉得人不应该像叔本华宣扬的那样避免痛苦,而是应该承认痛苦,迎战痛苦。简而言之,尼采推崇的是一种精英主义。

随着工业革命,科学技术迅猛发展,对哲学造成了重大打击。首先是进化论对基督教形成了重大冲击,接着非欧几何、相对论以及量子力学使得人们对「先验理性」的信念动摇。

逻辑实证主义和实用主义。罗素和维特根斯坦是逻辑实证主义的领导者,这个理论的目的是建立一套严谨的逻辑语言来研究哲学,逻辑符号重铸,形成通用的罗家演绎语言,强调实证来拓展新的知识,这种「两条腿走路」的想法很好,但是他们失败了,当用逻辑工具去一一考察所有哲学命题,把所有没有意义、不可证实的命题都剔除掉后,除了「重演是命题」(桌子是桌子)和「描述片段经验的命题」(这朵花是红色的)之外什么都没剩下了,所以这条路注定失败了;实用主义则倾向于哲学在实际运用中的价值,例如判例法、改良式资本主义和进化论都是实用主义的佐证,但是由于缺乏严谨性,这种理论难以大范围地被接受。

形而上的终结。此前不管是科学研究,都把中心放在逻辑推理和证实上,但是很多命题是无法真正证实的(例如世界上所有的乌鸦都是黑色的),但是依次怀疑推翻所有科学由显然是不合理,因为它们已经被证明具有很好的实用价值。直到奥地利科学家波普尔提出了「证伪主义」:科学理论必须能提出一个可供证伪的事实,假如这个事实一经验证,便承认该理论是错的(而在此之前,它就暂时是真的)。

证伪主义的科学观是,人类提出的各种科学理论有点像是基因突变,科学家们发散思维,想出各种充满想象力的假说。证伪就如同自然环境对基因的筛选,经不住证伪的假说都被淘汰,留下的都是经得住检验的,也就是暂时正确的科学理论。

那些留下来的理论,科学家们也在不断地尝试证伪,一旦证明是错的,就进行修改。这样科学理论就会越来越完善。这个试错、修改、完善的过程是无休止的,科学也因此会越来越接近真理。

到当前为止,证伪已经成为区分科学与伪科学的重要理论依据。

证伪主义动摇了形而上学的根基——演绎推理。演绎推理的规则就是从一个绝对为真的命题出发,推理出一个绝对为真的结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每个结论都是正确的。证伪主义反对的,恰恰是这绝对为真的命题——因为绝对为真的命题是不可证伪的,所以也是不可信的。

辩证唯物主义。唯物主义的升级版。

永恒的终结。在理性的领域里,面对「人生的意义是什么」等等形而上学问题,要么去求助心理医生,要么就没有答案了。
这就是本书的结论。形而上学走不通,形而上学的问题都没有答案。我们说过,形而上学的任务,是用理性思维去研究世界本质等「大问题」。形而上学走不通,也就是说,理性不可能回答「世界的本质是什么」「有没有终极真理」「终极真理是什么」「人生的意义是什么」等大问题。硬要回答,答案一定是独断论的,或者在推理上有错误。

实际上,所有的形而上学都会陷入无法证明自身的困境。

经验主义者们的论断「只有来源于经验的知识才是可靠的」,并非来自于经验。康德用来批判理性的工具却没经过自己的批判。黑格尔讲辩证法,但是他的辩证法到最后却并不辩证。尼采说所谓的真理都是谬误,那他自己的理论不也是谬误了吗?逻辑实证主义用来分析语句的规则,经过自己的分析都变成无意义的了。波普尔的证伪主义理论,是不能被证伪的。后来到实用主义的时候,罗素批评说:实用主义以「是否实用」为标准评价真理,但是「是否实用」的标准是什么呢?如此追问下去,必然会形成无限回溯,得不出结论。

我们会发现,这种情况在哲学史上不是偶然,几乎每一个哲学流派,都面临着自己不能证明自己的窘境。那么,这种“怀疑者不能怀疑自身”的质问只是一种抬杠吗?如果我们是怀疑者,那我们把原则改成「我们可以怀疑一切,除了本原则之外」不就可以了吗?不行。因为哲学研究的是“什么知识真实可信”的问题,是认识论的问题。按照怀疑精神,任何知识必须先确认是可信的,才能被我们接受。然而,我们用来确认知识是否可信的方法(也就是各种哲学理论),本身也属于知识的一种,它们在给别的知识提出限制的同时,也就是在给自己提出限制。形而上学的任务之一是保证一切知识的来源是可靠的,如果它连自己的可靠性都不能保证,就正好说明它是独断论。

存在与虚无。如果形而上学走不通了,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回答「人生意义是什么」的问题呢?最直接的答案是不可知论和虚无主义。

既然形而上学的问题都没有答案,那么就意味着我们不知道人类的一切知识是否可靠,这个世界就没有了终极真理,没有了本质,人生也就没有了意义。这是一个很自然但也很偷懒的答案。这个答案如果推到极致,相当于反对一切秩序和道德,拒绝一切知识。如果相信了绝对的不可知论,那人就连拿起杯子喝一杯水的能力都没有。如果相信了绝对的虚无主义,那人只能走向精神崩溃。实际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真正接受这个答案。

萨特与加缪。过去的哲学家们——如理性主义者,如康德——都相信存在着某种先验真理。这些真理先于人类存在,它们是世界的本质。这世上是先有的先验真理,然后才有了万物和人类,所以万物的本质先于万物的存在。但既然这样的形而上学是不可能的,那么先验真理也就没有了。它们没了,那最先出现在这个世上的,就剩下人的存在了。

因此萨特有一句名言:「存在先于本质。」在萨特看来,哲学最应该关心的,是「我存在」这事本身。在形而上学毁灭之后,这世上没有了绝对真理,也没有了先验真理。世界上不再有什么确信无疑的事,只有「我存在」是毋庸置疑的。实际上我们可以说,哲学到了这里,画了一个大圆,又回到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了。我们现在又什么都不确信,唯一确信的只有「我存在」了。

加缪和萨特同为存在主义哲学的代表人物,他最有名的观点是,世界是荒谬的。

假如这个世界上有终极真理,那么就意味着在这个世界里有某种高于一切、比任何事物都重要的东西。那么人的存在就是有目的的,目的就是找到这个最最重要的真理,或者按照这个真理的指导来生活。这就是形而上学下的人生意义。然而哲学的结论告诉我们:人生其实是没有目的的。当人意识到人生没有目的的时候,对目的的本能渴望和没有目的的现实就会发生强烈的冲突,让人产生荒谬感。

那么,面对这荒谬的世界,我们该怎么办呢?

加缪的名篇《西西弗的神话》里讲了一个希腊神话。说西西弗被众神惩罚,必须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但是石头一到山顶,马上又自己滚下来。西西弗必须再次重复这苦役,一直到永远。加缪用这个例子来说明我们生活的荒谬。人们的世俗生活就像工人每天重复着机械的工作、却不知道自己工作的意义何在一样。解决办法是什么呢?加缪说,西西弗的胜利在于他意识到了这种荒谬,他从此不再是荒谬的奴隶,而是自己的主人。虽然他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但是他内心是充实的,所以他可以在荒谬中寻找到幸福。

人生的意义。当我们跋山涉水,从自我认知的第一缕曙光,走过人类智者的一个又一个高峰,达到终点时,突然发现我们依然没有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是这个问题本来就没有(固定的)答案吧。「意义」本身就是因人而异的,参差多态才是幸福的本源,并没有一个统一的能让全人类都朝之努力的答案。每个人人生的意义,也许就是回答:「我为什么活着?」等价于回答:「我为什么不立刻自杀?」如同加缪说的:「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

假如你能顺利地回答这个问题,比如「我不想死,是因为我还想到处旅游,吃好吃的」「我不想死是因为我不能让父母伤心」。那么,也许这些答案就是你现在的人生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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